谷穆的心在砰砰直跳, 胸腔吵闹得让他都听不清四周其他人说话的声音。他只感觉到元贺思的手掌干燥又温暖, 有一股热度源源不断地从两人相握的手心中传递过来,流遍了他的四肢百骸。
烤得人暖意洋洋, 仿佛像焦糖一样快要化掉。
“谷穆。”元贺思又喊了一声。
谷穆抬起头还没反应过来,元贺思忽然拉了他一下。他一没站稳,于是踉跄地跌向前方, 额头直接撞上了对方的胸膛。
元贺思另一只手扶着他的胳膊, 帮助他站稳后才说道:“再靠近点。你看, 他们也站得很近。”
谷穆其实没太听清元贺思在说什么,因为他感觉自己浑身发热,一直在担忧会不会冒出过多的手汗让对方觉得讨厌。
然后他感受到一只手贴上了他的额头。
“为什么你的脸变得这么红, 你又发烧了吗?”元贺思担忧地问。
“没、没有!我、我只是天太热了……”
谷穆努力解释了一阵,才终于让元贺思相信他并没有生病,不需要打道回府。随后元贺思笑了起来:“我们现在是不是像一对情侣了,有人会看出来吗?”
就算是看出来他们不像也没关系,谷穆心想。已经足够了,哪怕马上就被人撵走,光有此时此刻他也满足了。
水族馆入口的队伍前进的也不算慢,很快就轮到了他们。
而来到检票台的窗口,谷穆发现他高估了自己面对生人的勇气。检票员的目光就像是探照灯,犀利地在他和元贺思的身上扫来扫去,谷穆内心一阵发颤,害怕对方紧接着就提出什么让人难堪的问题。
可他却不能逃避,因为第一次出门的元贺思只会比他更加没有经验。谷穆觉得他有责任给房子展示一下人类娴熟的交际手段。
“两、两张票。”他紧着嗓子,动作强硬地把捏得发皱的粉红色票券推过窗口。
检票员看了看那两张粉红色的券,又瞅了瞅他们两个,眼睛中渐渐浮出一种别样的情绪。
要来了。
谷穆不由自主地捏紧了元贺思的手,而对方很快地用力回握了一下。
检票员缓缓启齿,一脸笑容可掬:“两张情侣半价票,祝您们今天玩得愉快。”
谷穆愣住了,一时没有动弹。
“您还有什么疑问吗?”检票员亲切地询问。
“没、没有。”谷穆急忙摇头,脑袋仍旧晕晕乎乎的,不敢相信居然真的就这么过了。
没有刁难,没有质疑……难道他们在外人的眼中看上去真的很像一对真正的情侣?
谷穆忽然心中涌出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窃喜。
“我们走吧。”元贺思轻轻拉了拉他的手,唤回了他的神思。谷穆冲着对方点了点头,两人便要进去。
但此时,检票员却又喊了一声:“两位,请等等!”
谷穆又紧张起来:“怎么了?”
“我们园区这次的情侣活动有一个规定,凡是半价入场的情侣,游览过程中必须全程牵手,不然无法入园。”
“怎么还有这样的规定?”
“对您造成困扰的话很抱歉。这算是我们园区的一种变相检票制度,还望两位游客多多海涵。”
谷穆有些不太相信,但他转头看了看四周,发现之前入园的那些情侣游客们,的确都是相互牵着手,一时又迟疑了。
“那我们就牵手进去吧,又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情。”元贺思说道。
谷穆看了对方一眼,沉默一阵后,在私心地怂恿下点了点头。
两个人就这么牵着手进入了园区。元贺思对于逛水族馆没有丝毫的经验,所以主要是谷穆在领着他去买了各色小吃还有游览地图,挨个展馆逛过去。
他们看了热带鱼群还有抹香鲸,还有丑得让人掩面的深海鱼……这么一路走来,谷穆从一开始和元贺思牵手的紧张局促中缓解过来,渐渐变得放松自如。
两个人的手始终相握在一块,自然地仿佛本就该如此。
在他们逛到中央展馆的时候,忽然水族馆的广播里传出一阵悦耳的音乐声,四周观览的游客大多齐齐转身,人群立刻向着某一个固定的方向上涌去。
“他们这是要去哪里?”元贺思不解地问。
谷穆看了看手中的游览地图,了然道:“现在这个时间是海豚表演的时候,他们应该都是准备去看表演。”
元贺思问:“海豚表演是什么?”
谷穆说:“就是做一些算数或者跳圈的表演……非要说的话,大概类似于猫猫歌舞团?”
不过水族馆里会出来表演的海豚怎么也比猫猫歌舞团“专业”多了,起码不会在跳舞跳到一半的时候把自己滚成球。
谷穆试探地问:“你感兴趣吗?我们要不要一起去看?”
元贺思饶有兴致地点了点头。
他们两个混入人群,很快跟着大流一起来到了一个圆形的巨大展馆。展馆的中央是一片碧蓝色的水池,水池边则围绕着一圈一圈层第的座位。
谷穆和元贺思找了一个中央的位置坐下来。
过了不一会,展馆底下水池边的舞台上,一个穿着潜水衣的饲养员从小门处走了出来,挥手向着观众打招呼。
元贺思说:“不是说海豚表演吗,为什么出来表演的是人类呢?”
谷穆说:“这个是海豚的饲养员,海豚表演是要在饲养员的指挥下进行的,一会海豚就会出来了。”
元贺思好似来了兴趣:“水族馆的饲养员就是海豚的主人吗?”
谷穆不知道要如何跟他解释水族馆里海洋动物们的归属,想了想含糊道:“差不多吧。”
海豚出场了。
灰黑色的流线身影从水池中央腾跃而出,带出一串澎湃的水珠与浪花。在它刚一现身,四周的座位上就传来人群热烈的呼喊与掌声。
饲养员吹了声口哨,把海豚叫来舞台边上。台子上已经立好了一个架子,上面挂着数字与算数符号的牌子,组成了一个简单的加减式子。
饲养员指了指算式让海豚运算,让它去捡回水池中散落的数字牌。当海豚潜入水池,将正确的数字牌子叼回送到饲养员手上的时候,观众们全都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掌声。
谷穆因为还一直和元贺思牵着手,所以腾不出手鼓掌。正犹豫着要不要先松开手,忽然察觉到元贺思的手指变得非常冰凉。
就像是血液带着温度一瞬间退却,谷穆都开始觉得他握着的不再是对方的手指,而是一根根冰凉的木柱。
“元贺思?你没事吧?”谷穆担忧地检查身边人的状态。
元贺思的脸色苍白,衬托得双眼更黑。可这幽深如同黑曜石般的眸子里,透露出的却是浓浓的茫然无措。
“为什么……为什么大家都在笑呢?”元贺思脸上的表情从茫然渐渐转变成了愤怒,他左右环顾着两侧的观众席,音量也拔高了不少,“它很痛苦,难道大家都感受不到吗?为什么要发出这么大的声音,那只海豚明明都在哭泣——”
“元贺思?”谷穆不安地喊他名字。
前后的观众席上已经有人在不满地看过来,似乎觉得他们在这里捣乱。谷穆见势不妙,趁着水族馆的工作人员没有过来之前,安抚着匆忙拉着元贺思逃离了表演展馆。
在他们刚刚踏出展馆门口的时候,里面不知道海豚又表演了什么,又是一阵热烈的仿佛要震碎房顶的欢呼掌声。
听着这汹涌音浪,元贺思一语不发地乖乖任谷穆牵着,而谷穆则担忧地看了他一眼。
“你还好吗?”
谷穆牵着元贺思找了一处僻静的角落,递给对方一瓶买来的矿泉水,绞尽脑汁地想要引他重新开口说话。
“你刚才听到了什么吗?是那只海豚?”
“很痛苦的声音,它一直在尖叫,在向着自己的饲养员恳求带它离开,但是……”元贺思压抑着声音。
谷穆没说话。直到这个时候,他才隐隐想起他好像曾经在网上的确看过类似的报道,说海豚表演这种行为是一种对海洋动物的摧残,呼吁大家拒绝这种事情。
但是他当时是比现在还要严重的家里蹲,认为自己根本不会去水族馆看什么表演,所以很快就忘到了脑后。
可是就算他想起来了又有什么用?
海豚表演向来是水族馆的最大盈利项目之一,不可能因为他们的抗议而停止甚至是取消。
谷穆叹了口气,不知道要如何安慰失落的房子。
这时,元贺思低声开口:“我不明白……其他人就算了,饲养员不是海豚的主人吗?既然是主人,又为什么会无视它的痛苦呢?
“难道朝夕相处之间没有产生过感情吗?是说出口的‘爱’都是假的,还是说两者之间的关系只是一方的一厢情愿?
“我不明白,人类会都是这样的吗?总是毫无征兆的说伤害就伤害,说放弃就放弃,说卖掉就……”
元贺思的声音戛然而止,然后垂下了头。
或许这就是物伤其类。谷穆心想,他现在才反应过来,对于他而言只是觉得海豚可怜,可对于元贺思来说,却是让对方联想到了自身。所以对方的一腔愤怒不只是在为海豚打抱不平,也是在为他自己而控诉。
“为什么,谷穆,这是为什么?”元贺思低低地唤着谷穆的名字。
谷穆咬着下唇:“有的时候并不是不爱,只是选择了更重要的那一边……”
对于饲养员来说,可能就是在海豚与自己的工作、一家人的生计中做抉择;
而对于元贺思的主人来说,或许就是心爱的房子和只有金钱才能解决的困境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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