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那你也见过很多演员。”叶思栩想了想,“不过,话剧不能修正,因为一次表演台下就坐着几百人,但电影镜头可以反反复复的找到最好的状态。”
秦越鸣点了点方向盘:“下次开机,给你留一个角色?你来试试?自己感觉,可能更有感触。”
“啊?”叶思栩忙摇头,“我连话剧都是第一次上台……不对,是即将上台,都还没上台。电影,还是以后吧,以后再说。”
重要的是,上秦越鸣的电影。
那不是,还没演就吓坏了?
一想到秦越鸣看着监视器,而自己的一举一动都会被放大到极致呈现在他面前……
这画面,叶思栩稍微一想就头皮发紧。
那些能经得起严肃冷酷的秦越鸣一遍遍喊“卡”的演员,一定都选修过心理学吧。
秦越鸣露出一个薄笑,实在是忍不住地抬手揉他的耳尖儿和头发,看他迷迷糊糊的可爱样子,才开玩笑似的重重叹一声:“小傻瓜。”
多少人等着排队上他的电影?投资方千万投资只为塞个男三号进来?
此刻,这只呆呆傻傻的小兔子居然直接拒绝了他。
秦越鸣失笑。
叶思栩避开他的手,嘟唇低喃道:“我怎么又说错话了吗?”
“又”这个字,叫秦越鸣略略沉思。他淡然道:“没有,你说的都是心里话。”
叶思栩“嗯”了一下点着头:“那你不喜欢听,对吗?”
秦越鸣听着他的语气,软乎乎的,又有点委屈,还有点别扭的小心思,忙淡淡地道:“只要不冷落我,你说什么,我都喜欢听的。阿叶,你要多跟我说话,我想听你说。好吗?”
叶思栩一看他的语调都这么缓和,似乎有些讨好自己的意思,忙道:“不是的么,没有冷落你的意思。我只是不太会说话。我……”
“我知道,你说过,你有点笨,不太会说话,喝了酒会难受,看了剧本也会难过。阿叶,我知道的。”
还知道你喜欢吃甜的,也喜欢吃张姐做的红烧肉,着急容易脸红,恐惧会抱紧身体,开心时嘴角会翘得特别高,悲伤时总是偷偷转过去擦眼泪……
秦越鸣慢慢地、一字一句地、坚定有力地强调一遍:“我都知道的。”
叶思栩内心如遇惊涛骇浪,惶惶然地看向他。
阳光照耀在他的脸上,眼眸散发着莫名的神采,那么亮,那么直接,那么……令人怦然心动。
看他也要看向自己,叶思栩忙收回视线小声道:“那倒也不用记得这么清楚吧?都不是什么好事情。”
还都怪丢人的。
秦越鸣又忍不住地揉着他的脑袋:“那你要慢慢地多告诉我一点?这样,我就可以记住别的了。好吗?”
“嗯。”叶思栩点头。
他稍微活络点,心里也猜测秦越鸣可能是一个很孤独的人,于是尽管有点怕说错话,但依旧绞尽脑汁地找话题,发问,这样可以让他多说点。
尤其是说起片场的事情,秦越鸣的确有一搭没一搭地可以说很多。
尤其是当秦越鸣一本正经地说起早年跟剧组制片、摄影等人一起去外地选景,而后遭遇的一些光怪陆离的奇葩事情,叶思栩觉得他特别的真实。
好像就是一个工作场合里认识的人,和大家一起睡帐篷、吃盒饭,三九寒天拍片拍到手脚麻木,为了过审剪片子通宵达旦、夜不能寐等等。
一个个瞬间都组成了此刻的秦越鸣,琐碎的,真实的,明确的,生动的,立体的……
秦越鸣的外婆家就在黄浦江边未拆迁的老民居附近,车子停在很远的新修的停车区,两人步行很长一段距离才走入偏僻的里弄。
看到水果摊时,叶思栩坚持要买水果。
秦越鸣没有阻拦,甚至没有说什么。
上次他去医院固执地要买,这一次叶思栩也一定会这么做的,他了解叶思栩。
水果是新鲜挑选,然后统一装进绿色的礼盒里,秦越鸣等他付钱后,便主动拎在手上,对叶思栩道:“到门口再给你拿。”
“嗯。”叶思栩也没有坚持,“好的。”
心里隐约觉得秦越鸣应当是极为通情达理的那一类人。
可是之前,好像一直都是畏惧占据主导,没有认真去发现他冷冷的表象下的温柔和细腻。
叶思栩想:完蛋了,这样了解下去,我好像更喜欢他?他把我当做弟弟,我却……
望着巷子两边墙壁上的中缝线,叶思栩绝望三秒钟。
他瞪瞪地上的青石板,对自己道:你要克制,人是可以控制自己情绪的动物!
巷子很深,忽的幽静冷僻起来,叶思栩看秦越鸣走得也不快,便问道:“这里怎么没安排到拆迁?”
他们刚才是一路从外白渡桥开过来的,在巷子口抬头一看就能望见不远处的电视塔。
这一带,是非常好的地段,可谓寸土寸金。
秦越鸣左手抚触着墙壁,淡淡道:“客观的说,是沪城这个区块的发展政策和赔偿条件无法谈妥等原因,但是——”
他仰头,望向窄窄的天空。
叶思栩不由自主地仰起脑袋,眯起眼睛。
两只鸟儿不知道从哪里掠过,他眼神一亮。
秦越鸣收回视线,语调平常地道:“非理智地说,也许是命运。”他轻轻地拍一拍掌心粗糙的墙面,“我们有我们的命运,他们有他们的命运。”
叶思栩望着这一壁,沿着墙壁再度看向天空,似乎在这里,这一方安宁的天地中,天空这样湛蓝、阳光这样柔和。
他不懂秦越鸣的命运,却知道,这样的感觉,刚刚好。
于闹市中藏身,有种隐匿喧嚣的安全感。
慢慢走向最里面,秦越鸣道:“这里是外婆以前住的,得了老年痴呆之后,吵着要回来。地方很小。”
“嗯。”叶思栩也不知道他说的地方小有什么具体的概念,但等他拎着水果盒走进屋子时,才意识到这是极小极矮的层高。
他倒还好,秦越鸣要微微低头,显然层高可能只有一米九,不到两米。
“来了啊?”一个胖胖的中年女性从屋子里扶着老太太走出来。
头发花白的方脸老太太一看到秦越鸣就笑嘻嘻地道:“阿明啊。”
秦越鸣低头轻声在叶思栩耳边道:“我舅舅叫方礼明。”
叶思栩点点头,见秦越鸣走上去,伸手扶老人家,称呼用的是“老太太”,说的是沪城方言。
“今天气色还可以,头发梳得精神。”秦越鸣淡笑道。
老太太走得极缓慢,叶思栩看着她似乎根本没听到秦越鸣的话,而是目光呆滞地看着自己。
叶思栩一顿,求救似的看向秦越鸣。
“越风啊!”老太太忽的扯起笑容来,往下赘的皮肤牵引上去,眼睛似乎找到点神采,“小彩啊,给越风拿糖啊,糖啊!”她又跟小孩儿似的拍拍自己的手,又拍打身边秦越鸣的小臂。
而此刻,又重新注意到秦越鸣的存在:“阿明啊?来看姆妈啦?侬老早好来了。”
“嗯,后头常来。”秦越鸣面色不改,回答道。
老太太又留意起叶思栩:“越风,过来起糖!小彩?”她着急起来,一只手撑着秦越鸣要来握叶思栩的手。
叶思栩有些意外,呆呆地伸出手,叫老人家握住。
这是一只宽大的、有力的,粗糙但柔软的手,掌心很热,有一种人到老年时性别消退的感觉。
老太太拉着叶思栩坐在椅子里,迷迷瞪瞪地看着门,又看看秦越鸣。
胖胖的中年女人送上一盒子糖搁在颇有古意的茶几上。
老太太抓一把,全部塞进叶思栩手里,力气很大,不容推拒。
秦越鸣看一眼拘谨的叶思栩,叮嘱道:“老太太要起饭了,伐要喂越风起糖。”
“噢噢噢噢,对对对!”老太太又紧张起来,将叶思栩手里的大白兔奶糖全都往他夹克里面塞。
夹克口袋有拉链,他忙自己打开。
老太太放好后瞪瞪他的脸:“不要偷偷起啊,小宁要起饭。”
“嗯。”叶思栩点点头,看看秦越鸣,见他的面上始终淡淡的,似乎已经习惯这老太太的模样。
几个人连同家里的阿姨一起上桌吃饭,菜色倒是很好,蜜汁酱虾、酱鸭、红烧肉,余下的是时令蔬菜,还有一份自己做的土豆泥火腿丁沙拉。
全家人都默认叶思栩成了秦越风一般,把他当孩子似的,多分给他一个薄而透光的金边瓷碗,阿姨会按照老太太说的,用公筷给他夹菜,舀沙拉,秦越鸣也给他夹了红烧肉。
叶思栩看着小山似的碗,皱皱眉,闷头狠命顾着吃。
老太太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,对着秦越鸣说了几句,又临时插一句对保姆阿姨的嘱咐,总是一些很琐碎的事情,大家都配合她,哄得她很开心,事事都顺意。
吃过饭后,几人一起送老太太去二楼的阳台晒太阳。
楼梯也很窄,早年间的屋子,格局非常局促,显然已经收拾打理过,但人一多,就显得拥挤。
叶思栩都不敢用力踩着地板,总觉得一步小心会踩塌下去。
秦越鸣见老太太拉着叶思栩一起迎着下午的太阳说话,也没多说,拿起厚重的毯子盖在老太太的膝盖上,下楼前按住叶思栩的肩膀,弯腰在他耳边:“陪外婆半小时,一会儿我们就回去。”
叶思栩点点头,看一眼自顾自在说话的老太太:“嗯。”
秦越鸣揉揉他的头发,同他相视一笑。
等人走了,叶思栩也揉一把自己的头发,越来越习惯他这样对自己了。
真是可怕。
老太太兀自摇头起来,对着叶思栩道:“越鸣伐好,伐来看我。嫌我老了。”
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
暂无评论内容